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单独禁闭――人间炼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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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11-7 20:41:1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
单独禁闭――人间炼狱

狱方确实不忍杀死这个真正的才子。我见过他们的F副狱长,一个中年人,大学毕业生,谈吐中见出修养不凡。我深信:只要有点儿文化水平的人,看过我哥写的《九百年代批判》,无论他们表面怎样称其“反动透顶”,内心里都会对这篇富有深刻哲理、高度逻辑思维和非同凡响的见解的论文暗暗称奇甚至赞赏――凡真理之光,即使在黑暗时代,仍能穿透人心。起码,他们对他在劳动管理中的出色表现十分满意。他们决定努力“挽救”他。于是没有对他“立即处死”,而是给了他整整一年“单独禁闭”的处罚。
我哥说,这种禁闭处罚仍然极其可怕。首先,他被戴上脚镣手铐。手铐戴了半年。开始是两手后铐,不久后改为前铐。
可能要表示对重新犯罪的严厉惩罚,后铐时,他戴的烤是小号的,紧紧箍在手腕上,很快就把手腕勒得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,疼痛难忍!但我哥就是忍住了,没有哀求换烤。
一个人单独禁闭时,后铐,意味着什么?首先,洗漱就全免了;解手,你就自己想法儿磨蹭吧;吃饭,只能跪着或侧卧着,用嘴去够饭盆儿,舔着吃!你不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吗?那你就受用去吧!所谓无产阶级专政,就是要胆敢反对它的人,都活得不像人样儿!生不如死,你还反对个啥?!连无产阶级政权的国家主席刘少奇、开国元勋彭大将军胆敢反对它时,都照样如此专政!你易卜维算老几?无产阶级专政对待其敌人,绝对没商量。
脚镣在我哥脚上戴了整整一年。冰冷坚硬的脚镣不断把我哥的脚踝磨得血肉模糊,痛彻心骨,而双手后铐的他却无可奈何。
其次,这间“10号”禁闭室高高的屋顶上有一圈铁窗,但铁窗上没玻璃也没纱窗,冬天北风夹雪花呼啸着灌进来,冷如冰窖;夏天太阳直晒,热气腾腾,犹如蒸笼;从毫无遮蔽的铁窗间自由飞进的蚊虫如麻,在周围铺天盖地嗡嗡乱叫,尤其晚上,咬得人根本无法入睡。他说,他只能白天睡觉,从傍晚开始,就得彻夜进行人蚊大战,不断拍打蚊子,或者两手举在头顶转圈儿抡衣服哄蚊子――他就当这是“锻炼身体”。
他说,在这里关禁闭的人只给一床薄被,一条布床单,没有褥子和枕头,就这样睡在冰冷的水门汀地上。几乎所有在这里被关禁闭一年的人,都是“走着进来,抬着出去”――不是得风湿病、肾炎,就是其他各种怪病,甚至全身瘫痪。只有他,一年以后照样自己夹着铺盖卷儿、大摇大摆地走出来――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他!!
他说,他的办法就是坚持锻炼,如原地跑步、做俯卧撑等。
我哥说,当后铐改为前铐时,似乎是那个狱管人员看不过去他手腕上的伤口,有意给他戴了个大号手铐。他在给我哥戴手铐时,曾将手铐在我哥手腕上来回捋了好几下,似乎暗示“手铐很松”。因此,只要在手腕上吐些唾沫,以使润滑,很轻易就能把手铐退下来。所以,每到夜里我哥就退下手铐,以便“自由活动”,到早晨再戴上。我哥对那个好心的狱管人员深怀感激。可见,在任何地方都有人性的闪光。
至于脚镣,我哥也设法把它打开了:他在院子里“放风”时,偷偷捡了一块碎瓷片,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他就用这块瓷片将一只脚镣上的铆钉头磨秃了,退下一只脚镣,他就可以活动自如。白天,他用破布条系住这只脚镣,不使人发现破绽。因为犯人用布条包缠脚镣,以免磨破脚腕是常有的事。
更妙的是,他在监狱劳动时,曾做过“长远”打算:他趁工作之便,把自己的塑料鞋底整个儿剖开,把一根短钢锯条夹在里面,然后用电焊加热塑料鞋底,使之重新粘合,但留了一个小缝,以便不时之需。
现在,他把锯条抽出来,准备爬到铁窗上进行一项具有极大危险性的活动――锯断窗口的铁条!一开始,他更多的还是出于“好玩儿”心理――这种做法本身就带有极大的冒险性和诱惑性,因而具有娱乐性,同时还能锻炼身体――在漫长而无聊的岁月中,何乐而不为呢?
他把唯一的床单撕成一条条,搓成长而结实的“绳子”,把一头打结成疙瘩。利用疙瘩的重力,他不断把绳子甩向高高的铁窗,练习能用绳子准确地穿过其中一条铁栏杆,恰好铁窗外面斜支着一块铁片挡板,只要准确用力一甩,绳子就从两条铁栏杆中飞出去,击中挡板并反弹回来,并恰好穿过一条铁栏杆,再从另一个空裆中穿回来,绳子有疙瘩的一头就坠落下来,再抓住它系一个活扣并拉动绳子,使活扣上升并系牢在铁窗上。他就可以沿着绳子爬上去。反正晚上无法睡觉,他就反复练习。
后来,他终于技巧熟练,三下两下就能让绳子按照自己的设想准确回落下来。
在铁窗上系牢绳子,他就轻易地爬到窗口。爬绳运动本是他的体育课强项,他能双脚悬空、一口气爬到顶。然后,他拿出还是崭新的钢锯条,开始锯窗户上的一条铁栏杆。
除了白天两次送饭,根本没人光顾这个铁笼般的禁闭室。他每晚锯一点儿,差不多两个月时间就把它锯断了,然后又如法炮制锯断另一根。
最后,当他被放出禁闭室、直到被释放出狱时,也没有人发现那里有两条铁窗栏杆是被锯断的。至于那条床单,他把它从绳子还原为布条,并有意撕得更碎――一年只用一条被单儿,用烂了不足为奇。
脚镣、手铐都打开了,铁窗也锯断了,他开始打算逃跑。虽然他清醒地知道,成功的概率极小。一旦失败,他就必死无疑。但是,对于一个时刻与死亡摩肩接踵、极其渴望自由的人,极小的成功率仍有巨大诱惑。
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。就在他竭力精确地谋划如何逃跑时,一天,狱管人员带他到办公室并对他说,由于他“表现不错”,决定给他去除脚镣!我哥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。他急中生智,马上“坦白交待”说,他自己早就把脚镣打开了,因为曾想逃跑。但是后来觉悟到这种行为是错误的,所以决定不逃跑了。狱管人员竟然又以“坦白从宽”饶过了他,没有对他进行处罚。
不久后的一天,他“放风”回来,没听见号子上锁的声音。他过去轻轻推了推门,果然,门没有锁!难道是狱管人员“忘了”上锁?我哥本来聪明过人,此时他立刻敏感到:似乎有种预谋的危险正在等待他――他可能面临一个恶意的死亡陷阱――只要他向“自由”跨出一步,他的生命就可能完结!一瞬间,面对着自由的召唤和死亡的恐怖,他下意识地浑身战抖,沁出一身冷汗。
他竭力使自己在理智中平静,然后对着门外大声喊道:“报告,10号门没上锁!”
他听见狱管人员在洋灰地上“呲啦、呲啦”走过来,随后“咣当”一声,门被锁上了。狱管人员一声儿没吭――这显然是个阴谋!
后来,这想法被证实了。他出狱后,SH市监狱的T股长曾告诉他:当时监狱也和全国一样,分为两派。以F副狱长为代表的一派坚持宽大政策,反对处死我哥,要求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。另一派则执意要求处死我哥,以示对“重新严重犯罪、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”进行严厉打击。那个“死亡陷阱”正是他们布置的。如果当时我哥迈出狱门,他就死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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